贾植芳自选集
作者: 贾植芳著
出版社:山东教育出版社,1998
简介:
片断:
这一本小书,是从1936到1947年间我所写的这一类短文
的大部,几经离乱,本来连能想出的,收在这里的这些文章,要
不是几个热心的友人的帮助,也都在失落之数,现在居然还能
凑集这么一本,不能不感谢友情之可贵,尤其是辶条兄、刘兄、孙
兄、敏君,真真的得谢谢他们。
我是一个偶然拿笔的人,虽然这点兴趣也增加和鼓励了我
甚大的生活力量,但处在这样的时代里,它也给我带来更大的
愤懑和悲哀。我常嚼味着安特列夫的一句话:“垂死的人想活在
著作上,是项可悲哀的事”,我虽绝无在文学上成仙入圣的企图,
但按真正严格的人生道路说来,时代性的个人选择范围说来,这
工作可说是一种“逃避”,而就这样可悲的“逃避”,还是不容
易逃避的!
这真如对外战争的沉闷期中,一直鞭策我鼓励我,我尊敬
的一个友人来信说,就当做悲哀的玩具那样的写一点什么罢,这
种在无可如何中获取一点什么罢的悲寂心情,真使我感泣!我
那时正在旧式军中,连象狼那样把嘴按在地上出一口气也不行,
我充满了一个兵士的阴暗简单的感情,对于刺刀的信仰。……
光阴真快,我“病”了近一年,虽然还在不算恢复健康的
环境中,但由于爱我的友人的怂恿,我编了这一本小书,“在战
斗最激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做过军人的我懂得这道理。所以
一边我不禁悲哀的想,这本小书,又算什么呢?我想命名做
“悲哀的玩具”,就是出于这点抱歉而暗然的心情的;但有的朋
友说,这不行,虽然活在失色的生活里,我们做人不能失色,应
该有点火力才行。那么,就叫“热力”罢,我只好暗然的微笑
着这样同意了。
不过,“悲哀的玩具”呀,我心里要这样大声的吆喝,喊叫。
1948年深秋
后记:
编后记
为贾先生编一部比较完全的学术文集,使先生多年来的学
术活动成果得以集中体现,同时也为我们自己搜读先生的文章
提供一点实际的方便,这样的内容作为一个话题,在我们几位
近年常在先生身边走动的“徒子徒孙们”之间说起已经不止一
次了。先生复出这些年来,各种各样的著作和文集尽管出得不
算少,其中也不乏像《劫后文存——贾植芳序跋集》这样的集
中反映了先生在某一方面的活动成果的集子,但可能惟其如此,
一部系统集录先生在不同时期和不同领域里的学术成果的文集
的阙如,才尤其使人感到了阅读和了解上的不满足。本来在80
年代中期,先生家乡的一家出版社曾经有过出版先生的多卷本
文集的计划,并由当时担任先生助手的陈思和老师着手编出了
前两卷,但说不出到底因为什么,稿子在出版社搁置多年之后,
这套文集的出版计划最终还是被撤销了,而代之以一本薄薄小
小、印数仅为1000册的“作品选”。这样的事情在先生自己固
然算不得什么,所以尽管只是慰情聊胜于无,他仍旧声气爽朗、
胜任愉快地在该书的编后记里表达了对参与其事的个人和“家
乡出版社”的“盛情厚谊”的真诚感谢;但我们作为有所期待
的先生的读者,对于这样的“本来可以如何如何”的机会的得
而复失,偶尔议论起来就难免会有些不平,尤其是当某些七七
八八的声音像苍蝇一样在你耳边嗡营不止的时候。
所以,当山东教育出版社来向先生约编一本自选集,先生
因为自己另有两个近作集子正在出版中,担心再编会在内容上
出现重复,因而犹豫未决的时候,我是极力鼓动先生接受这一
约稿的人员之一。我的理由是,既然山东方面约编的是“世纪
学人文丛”中的一种,选题着眼点明显在学术方面,篇幅上的
限制又放得很宽,那么我们就完全可以放开手来,借机把它编
成一本先生一生学术活动的“总结性文集”。
也许是我的豪言壮语起了作用,先生不仅应承了出版社,而
且还将协编这本《自选集》的任务交给了我。我自然不能空口
说白话,而必须在先生的密切关注和细致指点下,高标准、严
要求,“把它当成一门学问来做”。做完之后回头再看,自己倒
也还有几处比较得意的地方。首先是在材料掌握方面,我们这
次发掘和搜集到了一批首次入集乃至首次发表的原始文献,可
以令先生减少一些对本书与其它集子内容重复的担心。这批文
献的写作时段相对比较集中,其一是50年代初,先生入狱之前
曾在报刊上发表过一些时文、杂感和外国作家评介文字,这次
我们从中择出较有代表性的几篇,列入本书第五辑《回归与超
越》之中了;其二是80年代初,先生平反复出后在资料室坐班
期间,曾受邀出任由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主持的两套大
型资料丛书《中国现代文学史资料汇编》和《中国当代文
学研究资料》的“编委”,并陆续担任了其中若干种资料集的“责
任编委”,从而留下了一批迄今未曾公开的珍贵文献。照我们现
在的想法,在一大群人协作编选的某书中当一个“编委”,应该
只是一种名誉性的身份,不会真有什么具体的事情要他去过问
的了,可是不,此次我们发掘出来的几篇先生写于这一时期的
篇幅长大、当初可能仅仅用于指导具体的编选责任人的审稿意
见和资料考订文章,证明先生当年不仅过问了,而且“过”得
很细、“问”得很深,分明也是在把这件事“当成一门学问来
做”。这样一种纯粹“资料”上的“发现”带给我自己的也不啻
是一种震撼,我想它所具有的意义应当远远超乎几件具体的资
料本身,而更在于使人懂得,今天我们在80年代拨乱反正的基
础上从事有关中国现当代文学和中外文学关系的深入研究的时
候,那些仿佛随处唾手可得、用得根本不当一回事的“基础文
献”资料集,并不是天经地义地就应该以这样而非那样的面貌
存在在那里的,而分明也是一种值得我们倍加珍视的“文明成
果”;在那些日渐泛黄的册页上默然不语的暗色文字的背后,该
有多少像先生这样的老一辈学人和资料工作者的心血、生命、呐
喊和抗争凝聚和锁闭其间,其中的绝大部分也都是像这样未经
揭示或早经遗忘了的。
1990年10月,先生曾应母校东京日本大学之邀,携师母赴
日作为期一月的访问讲学,其间曾就《我与胡风的交游史》、
《我和社会学》、《关于胡风的文艺思想》等题目在多所大学演讲,
这些演讲的讲稿大多没有在国内发表过,此次我们也尽数收录
在这里了。
另一方面在本书的体例设计上,我的想法差不多得到了先
生的全面认同,也是一件令我颇感得意的事。这一想法其实也很
简单,即本着“总结性学术文集”的编集初衷,努力使先生迄
今为止的学术成就和贡献能从活动时段和活动领域两方面都在
本书中得到较为全面的反映和体现。为此,我首先按学科门类
切块,将先生在现代文学、比较文学和外国文学(含其它杂
学)这几个主要活动领域内的学术成果分类辑出,列为《从清
理重灾区入手》、《开放与交流》和《回归与超越》三辑(全书
第三至五辑),然后再求收辑全面,进而在全面的基础上有所择
选,选择尺度的宽严当然以先生自己的衡量为准。又由于先生
自始至终都并非那种老死户牖、只知“埋在南窗下读死书”的
学者,而是具有着作家、学者的双重文化身份,兼以经历坎坷,
他自身的人生遭际、社会交往、思想行为、学术经历等等本身
即是一门不小的“学问”,他的许多以论理形式付诸表达的观点
见解,也往往是以自己在现实人生中的经见和感悟为隐含背景
和潜台词的,所以要想真正“读懂”先生的学问,还必须对他
的为人有所了解才行。鉴此,我特意辑出了先生的“自述”
(《且说说我自己》)和“怀人”(《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含
“历史题材”杂文)文字,放在上述三辑“论学”文字的前面作
为本书的第一和第二辑,以求能使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有一种循
序渐进、由感性浸染到理性沉思层层深入的感觉。
作为附录的一辑十篇“别人笔下的先生”,算是我别出心裁,
自作主张收在这里的。历来各色人等状画先生学问人品的文字
可谓夥矣,现在我挂一漏万地从中选出几篇来,也算是趁机塞
私货,借别人的笔墨就自己对先生的理解作了一回间接表达。知
我罪我,好在我们大家都是对先生本人有着真心的钦敬的。
最后,本书的书名定为《历史的背面》,起初泰半是为了照应
出版社的拟名格式。他们一定要求在“自选集”的副题之上再
拟一个“诗意”的正名,一时倒令先生着实作了几天难。最后
选定这个短语,当然不是因为它的“诗意”,而主要因为这是一
个先生在他“座上客常满”的饭桌上和酒后的书房中时常会对
我们提起的话头,我们听得熟了,慢慢就深入骨髓,诚所谓
“思想里好像有鬼似的”,想人想事很容易就冒将出来,轻易弄
它不去。至于它的涵义,先生在自己的回忆录《狱里狱外》里
所说的那段著名的话中,倒是有半句可以拿来作一个注脚:所
谓“……比正史、官书更加丰富和实在的东西”,大约只能是在
这“历史的背面”吧。
协助先生编选这样一本《自选集》,令我从中体会到了比较
强烈的膝下承欢之感,为了使这种欢喜保存得更长久,现在我
把它说出来;编选进行过程中,包括陈思和老师、谢天振老师、
严锋兄、宋炳辉兄、张新颖兄以及先生的女儿贾英女士在内的
众多师友均曾参与意见,或给予某些实际的帮助,谨此一并致
谢。
张业松
1997年11月21日于南区蜗居